第五章 冥冥冬云幸开霁(一)

为什么没收到消息?

理由不必多想。

韩冈现在的身份是一重。

从朝中退出来,韩冈身上只剩一个图书馆馆长这个说来可笑的差遣。不可能还能像之前一般,能够及时得到朝廷内外消息。而在宫廷中,很多时候,半个时辰的差距,就是生死之别。

而宋用臣、石得一,这两人亦是关键。

若有人劝说太后废立天子,那么向太后事后不可能不通知自己。朝中宰辅,能确定支持赵煦的只有王安石和韩冈。

但如果中间有人设置障碍,使消息到不了自己的手中,石得一、宋用臣两人合力,肯定能够做得到。

更有可能他们直接劝说太后,找个理由拖上一天的时间——大祥祭典就是最好的理由。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后果就是韩冈直到章惇说破之前,对此事都是懵然不知。

这一回,若是能……韩冈暗自摇头,其实一样的,他就算事先听到这个消息,也不可能想得到蔡确会敢于选择直接叛乱。

就如章惇,他在入宫前,就知道了蔡确、曾布劝说太后失败了,可他一样没想到蔡确、曾布会直接联合宫中的太皇太后,直接将太后给赶下台。

不过,整件事依然疑云重重,不是那么简单。

章惇的态度才是重点。

“子厚兄,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韩冈用漫不经意的声音问着,双眼则望着大庆殿前的广场。

郭逵正在那边约束班直禁卫,命他们回护大庆殿。以防他们追杀性起,反而让皇城司残余的叛逆来个狗急跳墙。二大王被押回殿中去了,王厚跟着一起回去,不过有一名将领被郭逵招了过去,大概是要吩咐他做什么事。基本上是清扫和收尾,等到派人诏谕皇城司剩余的叛军,这一场变乱,便算是再无反复了。

但韩冈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章惇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昨日夜中。”章惇声音略沉,挥手让已经站得很远的禁卫躲得更远,“如果不是大祥和宵禁,应该能更早一点。”

前一日晚间的消息,一般第二天就该知道了。但天子的丧礼使得宫禁森严,消息传出不易。而大祥祭礼持续了一整天,更是耽搁了时间,而宵禁也阻碍了消息扩散。

章惇说得的确没什么问题。

但章惇夜中收到消息,没有直接通知自己倒也好说,时间上来不及,但今天入宫前也没有多提一句,就是问题了。

现在说出来,是因为明白瞒不过去,才早一步说破?

“玉昆。”章惇双目平视前方,“蔡确的为人想必你也清楚,你觉得为什么蔡确会做这等大逆之事?”

韩冈敛容不语。

打了十来年的交道,韩冈当然了解蔡确这个人。

蔡确的赌性的确很重,这是世所共知,但他一贯赌得极精,从来都是以小搏大,都没见他输过。

十年间,从给韩绛溜须拍马谄媚献诗的芝麻官,摇身一变,做到了与韩绛平起平坐的位置上。论功劳,两府之中,有哪个比他稍差?但他偏偏官运亨通,让谁都比不上。跟蔡确比起来,三十为公辅的韩冈,也都只有撞墙的分。

以蔡确的性格,如果没有不得已的理由,以及足够高的胜率,蔡确根本不可能会选择走上谋反这条路。

若说胜率,这没话说。也许蔡确在劝说太后废立天子之前,就已经在做准备,但时间也不会超过二十四天,甚至不会超过半个月,乃至十天。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参与到叛乱中的人数和身份已经多得让人胆寒,若不是韩冈出其不意地捶杀蔡确,蔡确他是赢定了。至少超过九成的胜率,正常的赌徒都会去赌。

但光有胜率,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蔡确也肯定不会去做这等杀头买卖。

就算他之前劝说太后废幼主、立新君已经失败了,但他还有时间去联络其他宰辅,将声势更为壮大,逼迫太后同意废去赵煦。

除非太后的态度实在有异,让他嗅到了危险,又或是有什么事让他失去了自保的信心。

“玉昆,你当日去蔡确府上到底说了什么?”章惇又进一步问着。

韩冈的脸色更为严肃。章惇在问他跟蔡确的对话,更是在质问自己,还记不记得当初跟他说的那番话。

他转头直视章惇。

子厚兄!你是说这都是韩冈的缘故?

章惇毫不动摇地对视着。

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啊!太尉!”

一声尖叫打碎了章惇和韩冈之间几乎凝固的气氛。

韩冈立刻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站得笔直的张守约,突然间就倒了下去,旁边看护他的班直抱着他大叫。

韩冈忙丢下章惇,几步下了台阶,心中却为不必跟章惇对峙下去而松了一口气。

章惇只差明说是韩冈造成了今日的结果,而韩冈都找不出话来给自己辩解。说这一次宫闱政变全是韩冈的错,或许过分了,但要是说韩冈对废立之事的态度是主要因素,那还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