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弃财从义何需名(下)

向舅父、表弟问明了一切,心中盘算得定,当天午后,韩冈便亲笔写了诉状,又亲自递交进府衙之中。看着接过诉状的衙役为他身上的官服吓得慌慌张张地跑进府衙内,韩冈笑了笑,转身回去等消息了。

李译已经年过花甲,在凤翔府知府的位置上也做了三年的时间。而从考上进士时算起,到现在以从四品谏议大夫的本官知凤翔府,他沉浮宦海有三十年了。三十年的时间,消磨了他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也消磨去了他的精力。

最近李译身体有些不适,不想理事,将府中的事务都推给下面的属官,而推不掉的则交给养在家里的清客们,自己则可落得清闲。虽然他这么在想,但事情总会推到身上。

“谏议。”李译的一名亲信清客叫着李译的官名,走进书房中,“现有试衔知莱州录事参军、管勾秦凤缘边安抚司机宜等事、韩冈一人,携表弟冯从义,舅父李忠,表兄李信,共诉冯从义之兄冯从礼等三人,恳请根究……”

“韩冈?”

李译念着这个陌生而又耳熟的名字,打断了清客的话。虽然近来他身体有恙,无心管事,但韩冈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前日招待王中正,这个名字,在宴席上就听了好几次。

“他一个好好的官人递什么诉状,有事不能上门说?”李译听着心里就有了点火气,也有些疑惑,伸手要过韩冈亲笔写就的诉状,前后用眼一扫,面色便阴沉了下去,“递诉状还把官身写在上面,这算什么,要仗着官职让本府去判冯家有罪?!”

清客见着李译动怒,便忙提议道:“谏议,要不要先晾上两天,韩冈有官在身,待不了多久。”

李译又看了诉状几眼,摇着头:“这个案子没法拖,控告的罪名实在太重了——竟然是弑母!可能韩冈是故意这么写,逼本官明天就开审。”他抬手将诉状丢到一边,咂了一下嘴,神色不渝,“这个灌园小儿,把凤翔当成秦州了。”

“这里是凤翔!不是秦州!”陈通判此时在拍着桌子,怒容满面:“韩玉昆是不是在秦州做得久了,性子怎的如此跋扈。这是明着欺上门啊,大府那里心中能痛快得了?私下里说说,我这边直接就帮他把事情给办了。拿弑母这么大的罪名能吓唬得了谁?反把事情给弄糟了!”

他对着站在面前的慕容武瞪眼道:“韩玉昆这么做是要惹众怒的,现在让本官怎么帮他?”

慕容武心中也在埋怨韩冈,太过年轻气盛,也不先打个招呼就把诉状递了上去,刘节推那里可能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刘节推现在在冯氏三兄弟面前冷笑着:“尔等何须再忧心,韩冈这是自找苦吃。以为扳倒李师中那三个就能在凤翔府横行了?他这份诉状一递上来,凤翔府里想给他好看的,现在可不止本官一个。”

刘节推得意地用手指敲着桌面,嗒嗒嗒嗒的声响,却是按着《好事近》的节拍,“韩冈名气够大,但终不过一个入官才半年的小子,这场面上规矩,当是要好好给他指点一番。”

……

因为韩冈以自己的官员身份,向凤翔府衙递上诉状,为他的四姨喊冤。且在诉状中,又指出冯李氏暴毙之事甚为可疑。故而知府李译不得不亲自来审此案,并拉了府里的通判和节推二人过来,一同参审。

毕竟如果诉状中言皆为实据的话,绝对是凤翔府近年来稳稳排在第一位的重案,让李译不能不慎重。单是杀母一条,冯家三子不管是哪个涉案,最后的结果都少不了被千刀万剐——此乃十恶不赦的重罪。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这三家与刑名有关的三法司同审一案,俗称为三堂会审。而今天一案,是知府、通判和节度推官同审,也可以说是小三堂了。

原告、被告都被带到了堂上。一众衙役手持上红下黑的水火棍,分东西站定。正中央,冯家四兄弟,还有李忠、李信父子都老老实实地站着,两边互相交换着带着恨意的眼神,而韩冈有个官身,得了张杌子大模大样地坐下。

很快,陪审的陈通判和刘节推也都到了。陈通判看了站起来行礼的韩冈一眼,摇了摇头,暗暗叹了口气。在他看来韩冈的做法是在犯了大忌,摆出这副蛮横的模样,穿着官袍坐在堂上,而且亲自写诉状递诉状,这等于是明着以他的身份来干扰断案,看到他这么做的凤翔官员,几乎都起了同仇敌忾的心理。

刘节推则是在冷笑着,也不跟韩冈见礼。走到李信身边:“李信,你打伤了冯家十几人,现在却大模大样地站在堂上。不知为国杀贼,却来殴伤良民,你可知愧!”

韩冈立刻在旁为李信辩解起来,“冯从礼三兄弟殴伤舍舅,致使其卧病不起。舍表兄子报父仇,乃是孝行;事后自首,甘受国法,也是敢作敢当。而冯家三兄弟所作所为,却是与舍表兄差得甚远。还请节推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