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少爷,夜深了

徐杰怒目:“高将军立此大功,何以还落得这般下场?这朝廷,这世道,还有没有点公平正义?”

欧阳正面色凄惨悲凉:“高破虏,大罪三条,第一条是身为主将却临阵溃逃,弃守大同坚城而苟且偷生。第二条,抗旨不遵,大军还未过应州之时,陛下圣旨到怀仁命高破虏带兵出城来汇合,决战室韦,高破虏反而回信陛下,献坚守城池堡寨之策,不遵圣旨。第三条,克扣军饷,对麾下士卒区别对待,致使麾下士气低落,作战不利。”

徐杰闻言想了想,开口答道:“老师,当真如此?”

欧阳正摆了摆手:“这三条大罪,看似如此,其中细节自然有差,何况高破虏帮李启明守住了应州城,不想后来还被李启明为了在陛下面前为自己脱罪,竟然反咬高破虏一口,把此战失误之处皆推到高破虏身上。八万室韦士气正高之时围攻大同,大同不过五千守军,高破虏不仅把消息及时传回了京城,还自己突围而出,已然就是幸运,到得怀仁还凑出了四千人马夜出救援,何错之有?至于那抗旨不准,更是可笑,如今看来,高破虏坚守之法,比那李启明决战之法不知高明了多少。至于那第三条,倒是确有其事,朝廷军饷到边镇,本是按照士卒数目分发,高破虏却私自做了更改,善战者多发,闲杂者少发。但也是激励士气之法,军中多是如此,抄家之时,高破虏全身家当也不过折价三千多两银子,那第三条罪名本还有一句贪墨军饷,后来抄完家,这一条就没有了。这天下吃空饷的军将,不知凡几,高破虏这般已然就是圣人了。此事前后审理了两年多,高破虏在牢里待了两年多,最后终究逃不得这一遭!人心凉薄啊……”

欧阳正说着说着,已然也激动了起来,手掌不时在桌面之上拍得“啪啪”作响。

徐杰听完这些事,胸口如被大石压住了一般,喘气都觉得困难。

金戈铁马,国运兴衰,这夏家天下,这满朝文武,这些政治倾轧,这些随风往事……

若是真当故事听,也就罢了,却是这故事里,还有许多小人物的悲剧,徐家就是这些小人物中的沧海一粟。

李启明,枢密院副使,好大的官!

夜已深,徐杰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徐仲,想着徐家四兄弟,想着徐家三百多军汉,在那堡寨之内,满眼望去皆是室韦健马,该是如何的绝望,又该在如何的求生!

兴许那个时候,这些军汉,也想不得那么多,而是一个个双目血红,嘶吼沙哑,厮杀不止,不问前路死活。或也想着身后皇帝陛下还有几十万大军,等上一等,再等上一等,再拼一番,再熬一刻……

临阵鏖战之时短暂做过军指挥使的徐仲,就是那高破虏麾下的士卒,本来驻守大同东段、长青城北的长城。在那里做夜不收的差事,也曾出长城与室韦人火并小战,也曾打马在草原上纵横飞奔。

大战结束,高破虏斩首抄家,高家男丁,死的死,充军的充军,女眷尽数发卖。

徐仲,一个还没有得到正式诰命文书的军指挥使,拿了一笔军功赏赐与三位兄弟的抚恤,落寞退伍归乡。还有那百十号徐家镇的老军汉,尽皆归乡,其中缘由,有没有为自家总兵冤屈鸣不平的念想?看着高破虏的下场,心若死灰,再也不愿在军中效死?

徐杰心中沉重,想得太多太多。

李启明,皇后之兄长,广阳王夏文之舅父,勋贵子弟领头之人,好大的势力!

归家的徐杰,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云书桓半夜而醒,只因梦中听得房外一个轻微的声响,披上衣服开门而出。

一个身影,在那院里来回踱步,月光明亮,却不见他抬头。

“少爷,夜深了。”

徐杰回头:“嗯,你且去睡。”

云书桓并未转身,而是往徐杰走了过去,开口问道:“少爷可是有心事?”

徐杰停住了脚步,看着云书桓,从床上起来的云书桓,头发只是稍微拢在身后,长发飘飘,月光洒在云书桓的面颊之上,白皙非常,还有那只披了件外衣的身姿,胸前微微的隆起。

这个女子,再也不似平日里看到的英姿飒爽模样。

这个女子,真的是个少女,比一般的少女高挑,比一般的少女有英气,此时好似又有平常女子的温柔。

徐杰看得片刻,微微抬头:“云小子,书桓可是你的真名?”

少女摇摇头:“小时候有个名字,叫淑婉。”

徐杰闻言浅笑:“淑静温婉,谁取的名字?”

“听说是母亲取的名字。”云书桓有些落寞。

“听说?”徐杰疑惑问道。

“嗯,听说!母亲在我记忆里,好似只有噩梦中的几个场景,场景里也只有满地血红中母亲无尽的哭喊。”云书桓闭着眼睛,似乎还想去回忆梦中母亲的模样,即便是噩梦,即便是血腥,云书桓也愿意去梦,愿意去回忆。因为若是这点噩梦都没有了,那云书桓就再也记不起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