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3章 潮新(九)
广府,却是早已经进入夏季的氛围,在当空炎炎烈日之下,就连街上的行人都变得稀少起来。
退潮下来的各色朝臣和官员心中,都不免或多或少憋着一把若隐若现的火头。
哪怕是最好的汤池,最可口冰凉的饮子,似乎也不能浇熄这些躁动和激溢之情。
首先是在政事堂和枢密院之间,代表了以北地军功崛起而出将入相的新晋派,与留在后方的老牌官僚、勋旧和从龙故邸等派系,因为在天南平叛方略以及善后措施上的分歧和异见,再次爆发了名为“堂院之争”的不小风波。
然后是,一名六馆学士的关于呈请考虑移都江宁以重中原的奏呈,再次引爆了朝中各个派系的攻击浪潮。
特别是那些在广府当地已经积年日久,而形成巨大利益和资源的高门显第、公卿贵胄们,几乎是恨不得将这个“妄言动摇国本”之辈。
因此,在诸位宰臣枢相对着依旧空缺在首山宫里的大宝之位,带领群臣各班虚拜散朝之后。
满脸倦色鬓角已经生出些许灰白的当代大相国,却是没有让人抬舆回到自己的在内廷的寝殿,或是起居的溯阳宫,也没有去幕府居城处理内朝事务的意思。
而是在众多内班、侍卫和宦者的簇拥下,穿过一连串的宫室和殿宇之后,来到小龙首山西侧北苑里的琥珀宫,比邻着前代幕府之主居养和身故之所——水城殿的观宁殿。
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行将出阁的公室女,他年纪最小的幼妹筹办嫁礼的所在。
他只想再看几眼这位自小就颇得宠爱的幼妹,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安抚话语而已。毕竟除了昔日同母所出的一点亲情渊源和格外的补偿心态之外,以她下嫁为契机和突破口,将代表着国朝在北地的一连串全新布局。
只有国朝方面对其表现出足够大的荣宠和恩遇,才能在最小波澜和异论的情况下,将那位已经走得有些过远的罗藩子给拉回来,名正言顺归还广府的就任枢密院的职事。
因此,早早就安排在她身边亲近和体己人等,关于一些在后宅基本的立场和立身之道,巩固地位和自存手段,耳提面醒的暗示还是少不了的;
而在一众名为陪嫁而形同滕妾的女子当中,专门精挑细选出来负责固宠和争取权益的对象,也需要进一步的耳提面醒和敲打一二。而那些私底下负有秘密使命的人选,也需要进一步的确认。
还有各种擅长经营产业和服侍手段的人手,也要为渗透和加入对方的家族产业而事先布局;
因为这位罗藩子的崛起和在东海道各藩所行成的利益牵扯,所谓西婆罗洲占据大半抚远州境内营生的罗藩,也成为了这些海洲岛藩诸侯们的某种风向标了。
而相对于被抽调走了大量驻屯军和水师的威慑,而普遍阴奉阳违或是私下抵制朝廷号令,乃至暗中支持在天南别立小朝廷的叛党,而西海道的诸侯大藩;东海道各洲的治下可谓是一贯忠君守法的典范。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够在之前加捐重税的国策和后来的一系列动乱当中,对造成这一切的朝廷毫无怨望,并且继续就此任劳任怨或是不计代价的长久支持下去。
所以,通过这场婚事表示幕府对于年轻杰出重臣的亲厚之心,也是对于东海道出身背景的外藩诸侯们,一种广泛意义上的安抚和表态。
因为挟此国族公室与外藩联姻之势,还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诸多海外藩家的当主或是继承人,前来观礼和朝见,不然,很容易就被视为对国朝和幕府的不敬和失礼,乃至作为东海道诸侯某种旗帜和风向标的罗藩,结下莫名其妙的仇怨和由头。
然后,这些东海道岛藩诸侯们终究不能是一团和气,又离开了自己熟悉的领地和势力影响范围,国朝居中又有更多纵横帷幄的空间余地,进行分化瓦解和宣扬中枢权威的手段。
不过,作为昔日威霖八荒而号令寰宇海内的国朝而言,需要更多的依赖这种权谋手段,来维持的朝廷权威与统治力,就不免堕出些许积重渐深的沉暮之气了。
想到这里,仍旧坐在大舆上的大相国就不由在心中,生出些许的一样的感怀和情绪,然后又将思绪重新回到现实当中。
话说回来,相对对方所具有的血统和潜在家系,这个罗藩的身份却又是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只是可惜了他无论再怎么有所成就,也只是个见不得光也入不了内册的私生子;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私生子关系,才没有什么避嫌和忌讳,而得以比别人走得更远,现在看起来这个选择和决定,实在有些不知道对错与否。
这时,负责清道和前驱的奏名官,也开始喊出抵达的目的地。
“大府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