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朋友无隐

这盘膝坐马的黄须大汉,便是当今天子曹操的第三子曹彰曹子文,受封任城王。曹操受禅得国以后,就把外放的几个儿子全都召回身边,各封王爵——其他成年的儿子除了一个曹冲曹子盈,全都封公而已。

汉制,封王于郡,并立其国,魏因承之,但目前所封的大多是才刚析分出来的小郡,而且也没有立国,几个王全都留在洛阳,不放于外。想当年曹彰受命为广衍长,地与胡接,还曾经率军剿灭叛胡,天高地广,纵横驰骋,当真是快乐无极。这回虽然晋位为王,却等于淘气孩子给关在了家里,真是站着也累,坐着也烦,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所以他就去求告曹操,说上林苑一年四季,大半时间都空在那里,陛下您国事倥偬,也难得去上一回,不如向儿子们开放,让我闲时去射猎散心吧。曹操自然明白这个儿子的脾性,当即首肯,下诏说今后几位王想要去上林射猎,不必事先请示,有司都应当接待。

所以曹彰碰上秋冬之际,就三天两头呼朋唤友,到上林来打猎——这回特意找了跟是勋有关系的一群年轻人。

在曹彰的催促下,年轻人抖擞精神,再度纵马驰竞,羽箭纷飞之下,稍有猎获。曹彰本人倒似乎并没有什么打猎的心思,与曹真曹子丹并马缓行,落在后面,谈论一些行军布阵的话题,颇为投契。

其实这两人少年时即为至交,都有驰骋沙场的雄心壮志,后来曹真被曹豹收为养子,凭空拔了一辈儿,曹彰也外放为广衍长,来往才逐渐稀少。曹子文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再叙前谊,而且效果确实不错。

众人奔猎了一中午,共得鹿二、雉四、雀三、兔七——收获不能算多丰厚,关键陈均他们几个拖了后腿,几乎全是夏侯威和是复的功劳。眼见红日西沉,曹彰遣部属招呼朋友们回来,找一处亭台架薪燃火,把猎物剥皮炙烤起来。时候不大,肉香便即飘荡四野,曹彰又将出来美酒,与众人欢饮。

他端着酒杯,询问众人:“今日颇乐否?”曹真率先回答:“乐未央也,全赖大王恩惠。”曹彰淡淡一笑,但随即却面色微变,放下酒杯,慨然而叹:“恐如此之乐,终不可久也。”

是复问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已经得着消息,陛下将要允准大王之国了吗?曹彰摇头:“非也。因思卿等皆显宦子弟,更兼良材绝世,不久必有重用。乃各分散,天涯一方,成功立业,唯孤羁限洛阳,不得伸展,岂不恨耶?”

曹真听了这话,赶紧摆手:“大王被酒,失言矣。”你担心我们各自为官,从此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没有什么问题,但又慨叹自己被圈禁都中,有志不得伸展,那就不大合适了——这是有怨怼天子之意啊。你喝多了吧?还是赶紧打住这话头吧。

其实曹彰未必真喝多了,但喝多的却大有人在。田彭祖根本没有理睬曹真,却直接接了曹彰的话头:“大王不得之国,亦不得用,为储位未定也,乃处嫌疑之地,不得不然耳……”

曹真呵斥道:“太子尚在,何谓储位未定耶?!公寿慎言!”

夏侯威撇一撇嘴:“太子今如乘小舟而涉汪洋,旦夕将覆,人所共知也。于此皆亲眷至交,又何必讳言?”他跟曹真也算是远亲了——一则从母亲论,其母丁氏为曹操已故正室丁皇后之妹,而曹真算是曹操的从弟;二则从岳家论,曹真是他准岳父是勋的小舅子。在座诸人,是复乃是勋之子,叫曹真舅父,陈均生母为是勋族妹,秦朗、田彭祖关系略微疏远一些,但亦同为是勋之徒。所以夏侯威说了,都是亲戚朋友,又没有外人,田公寿说句真话又怎么了?

曹真心说咱们是不算外人啊,可曹彰……好吧,论起来他是我族侄,是你姨表兄弟……但要这么一说,诸曹、夏侯,乃至于是氏,全都不是外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臧否太子啦?

还要再拦,却听秦朗又开口了:“储位定也,然未稳耳。若其稳固,大王兄弟皆可之国,何所害耶?为其未稳,陛下乃恐诸王各揽党羽,动摇太子之位,是以留都以监护之也。”

要论出身,这伙人里属秦朗最低。曹真、是复等不必说了,陈均亡父陈登曾任徐州刺史,为一方之霸,其兄陈肃也已出仕,任汝阴令;田彭祖之父田豫见为幽州刺史。只秦朗秦元明,其父秦谊乃是勋的门客出身,文武两道皆无所长,到目前也不过才做到登州不其尉而已。可是这票人里面,就秦朗相貌最佳,风仪最好,穿着也最华丽,口舌最为便给——时人都评价说,秦元明如是太尉假子,尽得其风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