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3章 真名
罗兰完全同意安德烈的论断,紧锁眉头顺着这个话题推演下去:“如果我是奥特洛,肯定不会随身携带‘命匣’——这是最不可取的愚蠢做法,匕首塔的目标太大,同样不是收藏命匣的好所在——就算我们能够设法夺取匕首塔,也未必找得到奥特洛的命匣。”
“奥特洛肯定会把自己的‘命匣’藏匿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隐秘地方,为了找出命匣的收藏之处,我花费了十多年的精力做研究,试遍了所有的办法,包括借助各种占卜法术,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安德烈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兴奋的光彩,“好在我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不久前于冥想中蒙受吾主博卡布启迪,终于想出一条破解上述谜团的可行之策!”
“究竟是什么办法?”罗兰很是好奇。博卡布是瓦雷斯世界的“魔法之神”,安德烈从这位强大神力那里获得的启示想来是一把真正能够揭开奥特洛“命匣”之谜的钥匙。
“我们无从得知奥特洛的命匣藏在何处,但是,如果我们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即可凭借奥特洛的真名搜索其灵魂的所在地点,进而也就找到他的命匣了。”
听了安德烈的解答,罗兰再次陷入沉思。想理解红袍大法师这番话的含义,首先要搞明白何为“真名”。这个概念非常复杂,在不同的文明体系当中具有不同的含义。
比如在地球上,哲学意义上的“真名”与本体论息息相关,古典哲学关于“共相问题”的争论产生了“唯名”与“唯实”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真名”在这一语境中的含义与“共相”相似,承认“真名”的存在就相当于支持“唯实论”。而在神学和宗教领域,“真名”又有不同的含义,甚至不同的宗教对真名还有不尽相同的定义,比如佛教禅宗经典的“白马非马”问题,其实就是一场关于马的“真名”的辩论,其哲学意义更甚于宗教意义。犹太教的先知则认为“真名”是上帝在创世时为万物定下的名字,这些名字出自上帝之口,自然而然的被赋予神力,人类繁衍至今,早已忘记万物最初被赋予的那些真名,也就无法运用这种神力,唯有那些智慧高超且虔信上帝的贤哲还有可能自《圣经》(《旧约》)中领悟关于真名的只言片语,运用这只言片语展现神迹——比如用泥土制造一只巨像,而后将其真名镌刻在额头上,这只泥塑的巨像就能获得生命力,变成一只神奇的魔像,听从主人吩咐。
最后,在民俗学、神话学、逻辑学和语言符号学等领域,对“真名”这个概念又有不同的解读方式。比如某些秉承结构主义思维方式的学者将“真名”视为人类社会早期对书面语言普遍怀有的崇拜心理的一个缩影。早期人类社会,绝大多数人没有接受教育的条件,有资格使用书面语言的大多是祭司之类能够与神灵沟通的权威人物,人类对书面语言的崇拜实际上是对文化与宗教的崇拜,归根结底是对“话语权”的崇拜——用结构主义的语言来表述,称之为“迷信”更恰当。随着社会的进步,教育的普及,从前那些垄断文化与宗教话语权的“贵族”们日益受到削弱,人类社会对“真名”的崇拜也就日渐消亡。还有一些学者则认为“真名”象征着“人类公共语言体系的理想境界和完美状态”,可惜这一理想境界就像数学意义上的“极限”,只能无限逼近却无法真正抵达,正如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在其成名作《逻辑哲学论》中揭示的语言困境:懂的自然懂——能够用公共语言精确描述的概念早就已经说清楚了,这就叫“说人话”;不懂就是不懂——公共语言无法精确描述的概念你永远无法向人解释清楚,强行解释一波反而会引起误解,这就叫“自话自说”或者“不说人话”。经典动画《新世纪福音战士》提出所谓“人类心灵补完计划”,其实就是想打破上述语言符号体系的界限,创造出一种能够完全冲破交流障碍的心灵语言,使人与人之间都能相互理解,而这必然是一种建立在“真名”基础上的、完美的公共语言符号体系——否则哪怕能够心灵相通,照样理解不了对方某个微妙的情绪所映射的具体含义。
在具有真神和超自然力量的瓦雷斯世界,“真名”的概念比地球上更复杂,甚至还存在专门研究“真名”、从中获取神秘力量的超凡职业。略去这些不谈,所有版本的“真名”定义总的来说都有一个共性——承认一个生物或者物体的“真名”与其灵魂存在唯一的对应关系,既不存在没有真名的事物,也不存在没有具体所指对象的真名。假使某个真名暂时还没有所指对象,那么当真名被念诵出来的那一瞬,其对应事物也将同步诞生——“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