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逃离招待所
苏桃见鲍光不理睬自己,只好悻悻的缩回了脑袋。她总觉得自己和鲍光是同命相怜的人,文化大革命像是一部粉碎机,粉碎了她的家庭,也粉碎了鲍光的人生。她比鲍光强在不必装疯卖傻、劳动改造,而鲍光比她强在亲人俱全、家庭尚存。
鲍光用湿淋淋的拖把擦了水泥花坛,然后扭着大秧歌回到楼内冲洗拖布。他疯得很有分寸,一般只跳革命舞,唱革命歌——其实他本来也是投错了胎,男人壳子里藏着个能歌善舞的女人灵魂。先前碍于身份,他是不敢唱也不敢跳,如今好了,他身为疯子,可以明目张胆的捏着嗓子唱李铁梅了。
把拖布架到窗口晾在太阳下了,他暂时得了清闲,一路扭进了他的专用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乃是一间背阴的杂物间,里面放着无数笤帚拖布以及沦为抹布的破毛巾。关上房门对着墙角,他嘴里还在咿咿呀呀,但是表情严肃了,是个犹豫不决的模样。末了上前几步弯了腰,他巧妙的挪动了无数破烂,不知从哪个老鼠洞里掏出了沉甸甸的一大串钥匙。
能够舍了脸皮装疯自保的人,当然不会是傻瓜。在针对他的大字报贴出的第一天,他就耗子过冬似的藏起了体己,比如当时能弄到的钱,包括公款和私款;以及粮票,包括地方和全国;还有全招待所的备用钥匙。反正当时上下一团乱麻,谁也管不得谁了。从钥匙串上解下一枚小钥匙,鲍光又迟疑了一下,随即把钥匙揣进了裤兜里。
把他的破烂重新一层层的安放好,他抄起两条大抹布,打开房门一路高歌而行,继续劳动去了。
苏桃在房内枯坐许久,中午吃了丁小甜留给她的一纸包饼干——她平时最爱吃饼干的,可是如今嚼的满嘴乌烟瘴气,木渣渣的毫无滋味。一颗心东跳一阵西跳一阵,让她慌得站不稳坐不住。
及至到了下午,她含着一块忘了嚼的饼干,开始直着眼睛发呆。走廊里响起了鲍光的歌声,招待所的墙壁全用油漆刷了半人高的墙围子,鲍光隔三差五的就要把墙围子擦拭一遍。歌声距离苏桃越来越近了,忽然“嗷”的起了个高调,高调之中夹杂着“咔哒”一声轻响。苏桃木然的扭头一望,却是发现门上的暗锁已然开了!
歌声越来越远,而苏桃站起了身,顺手抓起了丁小甜丢在床上的一只联指红袖章。走去拉开房门向外望了望,走廊里暗沉沉的没有人,只有鲍光在尽头干活。
苏桃心里明白了,但是不敢道谢——无论自己能不能成功逃离,都不可以暴露鲍光的行为。鲍光是无处可逃的,他还得在招待所挣出自己的一日三餐。
转身关了房门,苏桃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把乱跳的心脏压到胸腔最深处,她一边套上联指红袖章,一边昂首挺胸的走向楼梯口。平平静静的出了大楼,她目不斜视的直奔院门。守门的两名卫兵丝毫没有阻拦她的意思,因为她的服装与袖章、神情与态度,都是典型的“自己人”。
苏桃不喘气,一喘气心就要往乱里跳,心一乱,脚步也要乱。咬紧牙关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头顶悬着一把剑,一步一步像是走在了刀锋上。身后忽然起了汽车声音,而且是小车。声音越来越近了,她闭了闭眼睛,心想难道是谈判已经结束了?身后的车里又坐着谁?
她的两只手变成了冰凉,手臂的关节都僵硬了。一辆黑色小轿车从她身边缓缓经过,里面当然坐着不凡的人物,但是和她没有关系。
冷汗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流,一直趟进领口里。盛夏时节,一声车响却是冻透了她的身体。她在路口拐了弯,一边往小路上走,一边摘了手臂上的红袖章。胳膊腿儿都是硬的,走不利落,于是她开始跑,朝着机械学院的方向跑。机械学院已经可以算作是红总的地盘,她只要见了红总的人,就一定能够打听出无心的下落。
在苏桃穿大街走小巷之际,陈大光和小丁猫已经在机械学院的大会议室里谈崩了。
双方都是没诚意,都是狮子大开口。陈大光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已经是在暗示小丁猫滚回保定。小丁猫涵养极好,一根接一根的吸烟,旁边的杜敢闯也是深藏不露。只有丁小甜听不下去了,借故出去独自散步。在她心目中,红总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组织,和这样一个组织组成革命大联合,简直就是给联指抹黑。
到了傍晚,谈判毫无进展的告一段落。小丁猫和陈大光一团和气的起立握手,心里则是统一的在琢磨如何打响第一枪。无缘无故的动武,总像是有点儿理亏,将来上头派人下来调查了,说着也不硬气。陈大光恨不能恳求小丁猫给自己一个大嘴巴,而小丁猫也颇愿意承受陈大光的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