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种伤心,换得十年憔悴
雪见罹难之后,尸体盛于冰棺,放置在蜀山派道场高寒之处的冰室中。曾经鲜活无比的少女,此刻已失去了所有生机,用世上最安静的方式长眠不醒;而曾经那样洒脱乐观的少年,也变得如同槁木,颓然坐在旁边,不吃不喝守了整整一天。他现在已陷入了最浓重的悲伤,每看一眼寒光中那个宛然如生的熟悉面容,便心如刀绞一般。
芳魂未远,人尚天涯。在冰棺边默然相守,景天想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想到的事情。他本来以为,自己出身卑微,从小生活困苦,已经尝过世间最艰难的况昧;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这十几年里所经历的苦痛,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现在。
自己本来以为,那些刻骨的相思和惊天动地的爱恋,只存在于编写的戏文中,自己对雪见只是人间平凡普通的爱恋。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这段感情,比世上任何一个杜撰出的凄美爱情还要刻骨铭心上一百倍。
自己本来以为,生离死别只会让人单纯地痛苦。等临到眼前时自己才发现,在那浓重的绝望和苦痛之外,还会让人经历一个更加痛苦的、自己根本不想要的所谓成长和成熟。
如果只是这些还罢了,最让自己无法自拔的是,有一个事实在自己心中反复闪现:
如果不是他叫雪见拿镇妖剑,雪见就不会死!
……所有这些悲伤和自责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跌坐在冰棺旁的少年正经历一个生不如死的煎熬。他是如此深陷,便连花楹扑扇着翅膀飞进来都没有发现。飞进来的娇小灵兽,也已因为过度的悲伤损耗了太多精神,竟不能维持人形,只能以小飞兽的形态飞入冰室。
飞入室内,小花楹跟自己熟悉的师父和伙伴“啾啾”地打着招呼,却发现景天如丢了魂一般毫无反应。见此情景,花楹的眼中也忍不住流出眼泪来。
“不要哭了,花楹……”
小灵兽的哭声终于惊醒了景天。他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安慰空中悲伤的灵兽:
“花楹,不哭,再怎样伤心,她也不会活转过来……她听不到,看不到了。不哭,我们、我们不哭……”
本是安慰花楹,可说着说着,景天自己的声音却变得哽咽了。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把头别过一边,不让花楹看见他的眼睛。
“都是我不好!不该叫她拿剑的!”忽然景天失控般大叫,扯着自己的头发,表情极为痛苦。
“咕咕咕!”花楹拼命摇头。
“不用安慰我了……”景天依旧沉溺于痛苦的深渊,不能自拔。
“啾啾!”见他这么颓废,小花楹忽然发出愤怒的声音。
“嗯?”已经泪流满面的少年,抬起头来看着小灵兽,“连你也恨我,是不是?”他的语气变得低沉,“我也恨自己,为什么让雪见拿镇妖剑?如果我来拿,她就不会死了。如果我死了,她活着,该有多好……”
听他这么说,本来悲伤的小花楹连忙拼命地摇头,变得十分着急。
“唉,花楹,”景天极为消沉,“就算你肯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我答应过帮她报爷爷的仇,也答应过她事成后一起隐居的,可我什么都没有办到!”
“……”
见景天这般悲伤的模样,花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最后,无可奈何的她向悲伤中的少年点了点头,便兜转过小身子,朝冰室外面飞出去。
小花楹离开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清白的月光照着四壁透明的冰室,让一室显得冷冷清清。高山之巅的冰室四周,正簇拥着夜晚的云气。夜云游移涌动,本就凄迷的天顶月光从它们中间透入之后,映入冰室中更显得光影迷离。有了清寒月光和冰冷云气的投影,这一刻冰室中如同荡漾起一池清泠的湖水。
月影如潮,景天心冷如冰。看着满室的柔光,他哀思良久,心中忽然回荡起诗经《邶风·柏舟》中一句诗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心里反复默念这两句,外柔内刚的少年,忽瞥见冰棺中那朵恬然安静的容颜,有泪不轻弹的男儿竟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痛至彻骨,正不知几时,那冰蓝发的恬静少女轻轻地走进冰室。
“小葵,你来了?”景天慌忙拭泪,强作笑颜。只是相由心生,此刻如何喜乐安宁?他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龙葵面前怎么也掩饰不了。
看到他如此,本就哀伤的少女更加难过。龙葵努力挤出一丝笑颜:“哥哥,我刚刚见过雪见姐姐,她很关心你的安危。她听说你平安无事很高兴,也很安心,说自己没有白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