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摩尼草庵
离开卢村前,方夫子将枯井中堆积两尺深的枯叶和树枝移出井外,然后在井底掘出一个皮囊,他小心地打开皮囊检视,囊中包着两本册子及一卷画卷,他点了点头,将皮囊藏在怀中,一跃而出。
两个孩子守在井旁,方夫子一手牵一个,低声道:“这里不能待了,咱们走吧。”
晨曦中,三人沿着小河向东而行。
正午时,三人在林中小憩,傅翔从昨晚到现在都未进食,肚子饿得咕咕地叫,只好强行忍住。三人在树荫下坐定,傅翔拿出一个葫芦道:“待我去河边取些清水。”
只见郑芫从背上的布包中不慌不忙地拿出十多个馒头,原来郑芫心细,百忙中把家中灶上蒸笼里的一笼馒头带了。傅翔大为称赞:“芫儿就是聪明,想得周到。”
郑芫笑了笑道:“傅翔怕是真饿了,才会夸我。”
方夫子见这两个孩子虽然身遭巨变,却是处变而不慌乱,加以毕竟还是十一、二岁的孩子,真正的伤痛还没有开始。他不禁暗自叹息,自己从少年时闯荡江湖,刀光剑影中过了半生,从无家人的牵挂,这时竟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的命运已经和这两个孩子连结在一起了。
他身上伤口不浅,也不宜过度劳累,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两口清水,又服了三粒伤药,就在树荫下闭目运气,恢复精神。
两个孩子呆望着对方,一静下来,昨夜的情景一幕幕地又浮现眼前。两人的眼神中一会儿出现恐惧,一会儿出现愤怒,最后流露出来的是无比的哀伤。
郑芫流下热泪,低声道:“傅翔,你要坚强,我们一定能撑过去。”
傅翔坚定地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只紧紧地握了握郑芫的小手。
过了一阵,郑芫忽然悄声道:“傅翔,昨晚我们不是钓鱼吗?”
傅翔一怔,道:“怎么?”
郑芫道:“我包袱里带了针线,咱们可以再做两根钓鱼竿,你若有本事钓几条鱼儿,晚上咱们吃烤鱼。”
傅翔只道她是在拿些话题岔开自己的悲情,那晓得郑芫当真从背包中拿出长针和粗线来,丢给傅翔道:“你来做鱼钩,我去找竹竿。”
这时方夫子睁开双眼,看着两个孩子忙着做钓鱼工具,不禁莞然,忖道:“这两个孩子资质之佳实属罕见,如能逃得此难,我定要把他们教成文武双全的顶尖人物,也许……”
他心中闪过一个复兴明教的念头,本来若要想复振明教的力量和声势,一定要有杰出的年轻领袖,而这两个孩子倒是最佳的人选。但是世事难以预料,方夫子想到未来可能遭遇的种种困难及变化,便没有再想下去了。
两个孩子弄好了两枝鱼竿,转头见方夫子正望着他们,几乎齐声道:“夫子打坐好了?”
方夫子点首道:“咱们再赶一程路吧。”
傅翔道:“夫子,您说那枯井的内壁上刻着‘临济开元’四字,您要从这四个字里找到郑妈妈的下落?”
方夫子道:“不错。如果为师猜得不错,这‘临济’两字原是佛门禅宗的一支宗派,唤作‘临济宗’;那么‘开元’,应该就是开元寺了。”
方夫子拿起葫芦喝了一口水,继续解释道:“开元之为寺名,始自唐朝玄宗开元年间,历年战乱造成天下生灵涂炭,唐玄宗就用自己的年号‘开元’,在战火最严重的几处兴建寺庙,名为‘开元寺’,以水陆法会超渡亡魂,是以中土各地大大小小至少也有十几座开元寺……”
郑芫听到这里,低声问道:“那么咱们怎知所指的是那一座开元寺呢?”
方夫子微笑道:“当今天下开元寺中,有临济宗主持的,应以福建泉州开元寺最具盛名。为师久闻其住持方丈天慈禅师,乃是元末少林高僧菩贤大师的嫡传子弟,佛法修为极高,再从那枯井石壁上以手指刻下的四个字看来,其武功造诣也极为惊人。咱们这就到泉州去找一找这位禅师,想来芫儿的娘有他救援,应该平安无事。”
两个孩子听夫子这样说,恨不得立刻飞到泉州。当天日落天黑的时候,他们沿小河走了三十多里,在林子里果真饱餐了一顿馒头夹烤鱼。两个孩子在河边钓鱼时,想到昨晚此时钓鱼的情景,恍如隔世。
方夫子虽心急赶路,却不得不格外小心,决定昼伏夜行,尽量走偏僻山路以避缇骑,他心想这般走法,虽然多费几天时间,却可确保安全,只是两个孩子要辛苦了。
方夫子一面赶路,一面回忆他和傅翔父亲之间的往事。两个饱学之士在卢村这偏僻之野相逢,很快就成了诗文之友。那一天方夫子到傅府下棋,傅翔父亲正完成一幅画作,一见方夫子就将画卷上,但方夫子已经看到,画中一个骑着栗色骏马的大将,威风凛凛,画上两行字是“嗣外忽闻平云贵 百胜大将入丹青”。当时不明“嗣外”之意,直到发生卢村惨案,才惊觉原来傅翔的父亲是傅友仁的嗣子,他的生父就是平定云贵的颖国公傅友德了。这次锦衣卫大举来此,京师里的傅帅肯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