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独孤仲平回到荣枯酒店,刚一迈进大堂,碧莲便迫不及待迎上前来。
“怎么样?”碧莲劈头盖脸地问。
独孤仲平故意一愣,道:“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那钥匙的事啊!”
“哦,”独孤仲平漫不经心点点头,“已经搞清楚了。”
碧莲依然好奇,道:“真的?是哪家柜坊啊?”
“你问这么细做什么?”独孤仲平边走边问,言语中却透出些许怀疑,碧莲虽然是自己人,但毕竟是做过窃贼行当的,万一她一时手痒坏了事可也难办。
碧莲自然明白独孤仲平言下之意,气哼哼撇了撇嘴。“怎么,信不过我?怕我知道了去偷啊?”
独孤仲平笑着摇头道:“怎么会?不过是不愿让你卷得太深罢了,麻烦。”
“说得倒好听,”碧莲哼了一声,“那里面存的什么宝贝?”
“不是什么宝贝,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而已。”
“没意思,不说算了!”碧莲觉得无趣,扭身要走却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台后面拎出个包袱丢在独孤仲平面前。
“这是?”独孤仲平一脸疑惑。
“你徒弟的东西,”碧莲说着又从柜台后头牵出条绳子,绳子另一头正拴着那只黄毛猢狲,“还有这个小猢狲!她说她收养了,倒叫老娘伺候着,真是没了天理!”
独孤仲平只觉啼笑皆非,摇头道:“韦姑娘可不是我徒弟。”
碧莲一瞪眼,道:“那我叫她什么,你的相好?跟班?”
“算了。”独孤仲平知道和碧莲解释不清,只怕还会越描越黑,索性摇头一笑,“这么说韦姑娘已经走了?”
“昨天说要算账走人的,结果人跑没影了,这些破烂还扔在我这儿!喏,还有这个小猢狲。”
独孤仲平想了想,道:“既然韦姑娘走了,这些东西你处理了不就完了,何必还来问我?”
“我不问你问谁啊,谁把她介绍来的,又是谁给了她钱,让她耀武扬威地住在这儿,还要老娘伺候她?”碧莲嚷嚷起来。
“你又不白干,一百五十文一天,还当我不知道?”独孤仲平笑了笑,“这只猴子,就先放在我房里吧。”独孤仲平说着把绳子递回给碧莲。
碧莲一时语塞,却只好拉着绳头,边走边嘟囔,道:“哼,你们大唐人就是花花肠子多,谁知道你在打她什么主意,又不直说!”碧莲说着朝那猴子瞪瞪眼睛,拉着它朝客房去:“你要在我这儿住,就得守我的规矩,不要跟大唐的那些坏猴子学,要学我们康国的好猴子。嗨,我们怎么忘了,你就是只大唐的坏猴子!”
独孤仲平注视着碧莲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地笑了。这胡女虽然把汉话说得比许多汉人还地道,可骨子里还是个胡人。他们的野性奔放和不拘小节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无论环境怎样都无法改变。独孤仲平当然知道碧莲对自己存了份心,而且不只是因为自己和她那段特殊的结识过程以及后来强迫她改行的举动,也不是因为自己帮她开了这家酒店,胡人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十分纯粹,不带任何附加条件。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同时不再喜欢别人,像碧莲这样风情万种又开朗热情的女人,可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大好青春。她不会为喜欢一个人不可得而烦恼,也不会为一个人不喜欢自己而烦恼,甚至当着独孤仲平,她也不避讳跟无数围着她石榴裙转的男人中看得入眼的打情骂俏,以至风流一度。然后继续对独孤仲平爱意绵绵,还要半真半假为他吃些闲醋。换了是别人,也许会觉得这个胡女不可理喻,但独孤仲平懂得,甚至很欣赏她这样的性格,这样的人生。在内心里,独孤仲平觉得她有时像一团温暖的炉火,自己有时需要靠着她取暖,这也是他住在这里的原因。但懂得和欣赏是爱吗?
独孤仲平已过了为这些问题困扰的年纪,每逢遇到想不清的事,他习惯于把它们封存起来,集中精力对付眼下必须想清的那些问题。这时他看见韦若昭的包袱还留在地上,便弯腰去拾,一卷纸从包袱中露出来,却正是原先放在他房间里的那些怪画。
独孤仲平微微一笑,难怪这些画突然间都找不着了,原来竟是被韦若昭拿了去,看来这姑娘的趣味还真是与旁人不同,倒是与自己颇有几分相像。独孤仲平想着,低头发现包袱中有个皮袋子,质地柔软、做工精良,里面还有一张文书。那是一张道士的度牒文书,边角已经卷得厉害,纸张也有些发黄了,颁发度牒的乃是益州上阳观,而这度牒上赫然写着韦若昭的名字,而且简略注明了她的身世,六岁成为孤儿,被上阳观主持收养,十六岁正式出家。
原来韦若昭竟是个女道士!可韦若昭哪像个自小在道观长大的孤儿呢?独孤仲平想起初见她时,她那一身虽有些破旧,仍能见出华丽出挑的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