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论道谈分别

陈风崇和清平夫人都是长生老人的得意弟子,两人对“道”的理解远远超过同龄人许多。特别清平夫人,本身就是近道之人,又是亲眼见证了长生老人传功的一切种种,对师父身上发生的变化,不说完全知晓,多少也是知道一些,自己心里有了一些推断。

只是此刻长生老人说起要走,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有什么打算,却还是叫清平夫人赶到莫名不解。练武也好,修道也罢,规格到底所求不过是一个“自由”。仙道渺渺,修道者舍弃肉身尘凡,奔往传说中的天界,是为了超脱俗世的烦恼;而练武之人强健自身,随心所欲,侠者以武犯禁,也是追求在规则重重束缚的人间更加自由,坚持自我。

长生老人现在这个境界,清平夫人不是很懂,但十分确定的一点是,师父如今比之先前还要高明许多。到得这般境界,可谓是天高地阔,无处不可去的,真真是大解脱,大自在,一切种种,俱是自由,世间再无束缚,要是欲行想为,自是一应随意。只是如今这等情况,只怕少室山上出了莫大变故,中原武林不知尚存几分,又是徐方旭不知身在何处,孙向景一时也难以康复,师父此刻要走,绝不会是看破一切,要舍众人而去,却是不知为何。

长生老人看着两名弟子的神情,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一时叹息,轻声说道:“当年你们入门之时,为师传授你们道理武功,所寄言语,无非是一个‘自由自在’。只是六合之内,三界之中,却是不存那等绝对的自由。农人靠天吃饭,下地干活,田园山水,可谓怡然自得,却也要看天时变化,要受官府管辖;朝中人等,言出法随,权势熏天,可谓随心所欲,可也需时时揣摩上意,按日入朝,商议国事;皇帝贵为天子,一怒血流漂橹,坐拥天下万物众生,也逃不过一个生老病死,更是水上浮萍,帝星飘摇,时时不得自在。你我练武修道之人,行走大江南北,一念可以为恶,一念可以为善,心念所致,俱可为之,不可谓不自由,却也有着周遭一切,师门传承,情爱欲念所环绕,也不能事事顺心。

为师如今堪破迷雾,或可妄称‘仙人’,愈发明了这个中种种,世上却是没有毫无束缚的自有。如今天下变动,大劫将起,此番却与以往不同。天机之下,只怕此次种种,都是为师的因果牵连,随后一切劫数,俱是起自太玄一脉,也将熄于太玄一脉。劫数之下,为师却是不能逆天而行,该当顺从天意,远离一切,浪迹天涯,隐匿行踪,以使一切因果,有始有终。”

清平夫人和陈风崇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又是觉得十分奇怪,心中莫名其妙地起了一丝畏惧的意思,倍觉恐惧,又是难解长生老人话语之中的机锋。陈风崇转头看着师姐,希望她能理解长生老人的意思,给自己好好说说,却又看见清平夫人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似乎是从长生老人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时接受不了。

看着清平夫人这般样子,长生老人含着些许忧虑,对她说道:“华芳,一门之中,你的天分是最好的,又是舍得下苦功夫,却是早已近道,近乎超凡脱俗。昨夜一事之后,你当有所精益,想来不出一年半载,定能迈过关口,证就地仙果位。今后为师不在,门中一众师弟,就要你多多费心了。”

清平夫人只作惊讶神色,心中波澜涌动,却是的确理解了长生老人话语中的些许东西,却是愈发觉得玄妙难言,又是对蒙昧未来的种种变数感到恐惧。

有些东西,陈风崇不懂,清平夫人是懂得的。长生老人这些年来隐居苏州,封闭自身,原本就比其余几位地仙高人多了些感悟,境界上更为高远,修为也是不俗。只是武道到得长生老人这等境界,可谓是进无可进,已然登峰造极,乃是俗世凡人的一个巅峰。如今机缘巧合之下,长生老人舍弃了一身的武功真元,看似是损毁了自身,却是借此摆脱了一直束缚自身的一些东西。

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长生老人如今这等际遇,正是损身而近道,可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相当于在舍弃武道的同时,也舍弃了自己的凡人身躯,与众人不再相同,可谓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已然不是寻常众人所能揣摩的境界。

原本长生老人就是武道上的巅峰存在,师娘口中随时可能飞升的人物,如今更进一步,自然就是彻底超凡脱俗,不再是寻常凡人肉身,达到了一个“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程度,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而长生老人之前所说的一大段话语之中,陈风崇关注的是有关“劫数”的一部分,清平夫人却是领悟了前面有关“自由”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