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勾栏少年意

孙向景原想,难得师姐不在坊中,自己此番能如师兄所言一般胡作非为一番,却不料众人虽是待他极好,处处周到,却也只敢领他听书唱曲,用些小菜点心,酒水都颇为节制,更别提陈风崇所说的那些旖旎风情。孙向景各处转了一会儿,也是与往年无甚区别,顿觉乏味,却又不敢多说,生怕妄为引了徐方旭生气,更别提那位此刻身处苏州城的师姐,若是被她知道自己逾了界限,还不知道要被怎么修理。

所谓有贼心没贼胆,孙向景不多时也觉得乏累,便回了房中寻他师兄去了。徐方旭此刻着人打了热水,正在房中泡澡洗浴,也是觉得数月风尘奔波,颇为疲惫,想着放松一番,不想那孙向景闯入房中,见他一脸不愉,知道少年美梦难圆,正在憋气撒火,也不理他。

过得片刻,徐方旭沐浴梳洗完毕,又叫人换水,令那孙向景也洗个澡。孙向景憋着一肚子委屈,无从发泄,也不等众人换水,撒气一般地连人带衣服跳进徐方旭刚用的那桶香汤之中,手脚扑腾不休,弄的房里地上处处水迹,一时乱成一片。

徐方旭见了他这般样子,有心治他,直吩咐人叫来了几个年轻姑娘,自己晃晃悠悠出房下楼,听曲看戏去了。

孙向景虽是有些贼心,始终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见了一众姑娘涌入房中,七手八脚将他拔个精光,服侍他洗浴,也是闹了个大红脸,几番呼喊抗议,又招来姑娘们上下其手,只得低头坐在水里,任凭她们摆弄。这几个姑娘得了徐方旭的交代,虽然真心爱这小弟,也不敢太过放肆,见孙向景害羞,也就不再逗他,只给他搓背洗头,规矩服侍。

好半天洗完了澡,姑娘们拿来了往日清平夫人准备下的新衣,孙向景却说死也不从水里出来,直要几人退出,自己穿戴便好。姑娘里有那经多见广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与其他几人耳语一番,众人一时笑着退了出去,留孙向景自己穿戴。

孙向景见几人出去,才扭扭捏捏站起身来,擦干了水,自己穿起衣服,口中喃喃自语道:“果然‘慈恩塔下亲泥壁,滑腻光滑玉不如’,要清心,清心……”

徐方旭正看着一场《莺莺传》的杂剧,忽然听到身旁桌椅乱响,转头看去只见那孙向景红着脸坐在自己旁边。那些姑娘们也是极会打扮的,原本清平夫人备下的几套常服被她们一通挑选,凑了一身黑锦绣暗纹的给孙向景穿了,又有那个大方的舍了一对银抱白玉的耳坠给他,加上用了些脂粉,生生将一个顽劣少年打扮成了男女莫辨的俊俏小生,看得徐方旭愣了半天,忍不住笑出声来,弄得孙向景脸红难耐。

两人坐定看戏,不一会儿孙向景便觉得无聊。原本清平坊内上演的杂剧就这么几出,他这几年通通看了个遍,眼前这出《莺莺传》本是众人特意为他安排,也经不住他早就看得烂熟,再不觉得新鲜。徐方旭受他在一旁吵闹,也看不进戏去,干脆拉了他起身向外,领他到街上四处逛逛。

两人正要下楼出门,却见那大堂之中乱成一片,只见一中年女子一手叉腰站在大堂正中,正在吵闹不休。旁边围了诸多客爷小厮,只是看着她乐,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间杂着几分嘲笑,却是谁也不上前去。

孙向景看得这番情景,心中大呼过瘾,想那戏文再是精妙,也万万比不上这活人显眼来得好玩,当下拉过身边一名小厮询问。那小厮见了他,知道是夫人的贵客,也不多作隐瞒,便说道:“告小爷知,那泼妇是城南施家的小姐,来这里寻夫不得,故而在堂中吵闹。”

孙向景问道:“她这般吵闹,你们也由着她么?”

那小厮呵呵一笑,探头看了看堂中女子,又说道:“小爷有所不知。客爷们留恋花柳原本是寻常事情,自家老婆找上门来也不稀奇,我们自然有法子打发。只是这位施小姐性子颇为古怪,丝毫不似大家闺秀出身,最爱抛头露面,自揭家丑。一闹起来,便如市斤泼妇,山间野狗一般。若是不搭理她,闹得片刻也就自讨无趣走了;倘若与她搭上一句,她便要将家中种种丑事一一抖落而出,越说越美,旁人越是耻笑,她便越是得意,直要说得口吐白沫被人抬走,方才罢休。我等原本不愿招惹她,诸位客爷也见怪不怪,只当她唱大戏一般,拿她取笑罢了。”

孙向景闻言咂舌,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奇人,暗叹“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也是觉得有趣,又向那女子看去。只见那女子三十多岁模样,身量矮小,一张脸生的尖酸刻薄,此刻唾液横飞,看得人心中生厌。仔细一听,那女子口中不住数落她家汉子,直说什么乡下小子辜负于她,抛下家中妻儿老小眠花宿柳等等,言语清晰,逻辑缜密,说得比戏文还要精彩几分。孙向景听了片刻,又转头向那小厮问道:“那她家男人又是怎样一人,真在坊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