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微吟留枕席

依辛韫玉之意,趁孔彦舟惊魂未定,连夜下山,避开孔彦舟大军当不为难。但眼见钟蕴秀虽强打精神,却掩不住倦容,秦渐辛更是神情委顿,没精打采。是以当夜三人只得便在钟相埋骨左近休憩。到得后半夜,辛韫玉迷迷糊糊中听得秦渐辛呻吟之声,起身看时,只见秦渐辛身发高热,一张原本白皙的面孔竟微带朱砂之色,昏昏沉沉,只是胡言乱语。

辛韫玉叹了口气,心道:“这公子哥儿便是经不得风雨,一些皮外伤竟然便成了这般模样。这荒山野岭缺医少药,却怎生是好?”秦渐辛其实年纪比她尚大得一两岁,初时随口叫她“辛姊”本是玩笑。但秦渐辛少年即与父母相违,其后虽多历风霜,内心深处却仍与孺子无异,既叫她辛姊,自然而然便有仰慕依赖之意。二人相处时日虽然无多,但秦渐辛心中固然当真以她为姊,辛韫玉心中不知不觉也视他如同幼弟一般。此时见到秦渐辛如此,不免关切殊殷。

不多时,钟蕴秀也已醒转,见到秦渐辛伤势转加,不免忧形于色。辛韫玉沉吟道:“秦公子这般昏沉不醒,若是再遇上搜山的官兵,倒是麻烦。钟家妹子,你且看着他,我去寻些草药来,无论如何,先退了热再说罢。”钟蕴秀随口答应了一声,眼见辛韫玉去远,心中忽然一阵慌乱。她虽聪明过人,但自幼在钟相府中,犹如公主一般,殊无应急之才。其时天色将明,正是最黑暗的时分,辛韫玉一去,便只剩下自己和一个昏昏沉沉的秦渐辛,心里一急,几乎眼泪也要掉落下来了。

好在辛韫玉去了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即转来,手中握着一小把草药,说道:“山中药草虽多,我大多皆不识得,不敢乱采。这是刘寄奴草,虽非十分对症,却也不无小补。你喂他服了罢。”钟蕴秀一呆,道:“这里又无瓦罐炭炉,却怎么煎药?”辛韫玉又好气又好笑,知她全无江湖经验,只得耐心道:“你把药草嚼烂了,喂着他吃了也就是了。”钟蕴秀双颊飞红,不接她手中药草,摇头道:“我不会的。辛姊姊,还是你来罢。”

辛韫玉心下为难。秦渐辛乃是个年轻男子,这等喂药实是太过亲昵。钟相临死之际虽非明言,却已有将钟蕴秀许配与秦渐辛之意,倒也罢了。自己却如何行得?微一犹豫,叹气道:“算了,这刘寄奴草药不对症,不服也罢。”钟蕴秀点头道:“正是。咱们砍些树枝,做个担架,抬了秦大哥下山罢。”

辛韫玉瞧了她一眼,待要开言,终于忍住,一手提了秦渐辛腰带,一手抓住他后领,淡淡道:“此处多待得一刻,便凶险得一分。就这么走便是了。当真碰上大队官兵,我可打不过。”钟蕴秀红了脸,跟在她身后,觅小路下山。

二女带了秦渐辛,下得山来,一路避开孔彦舟官军,待要寻市镇雇辆大车。但湖广境内屡遭兵革,早已凋敝不堪。自孔彦舟军到,武陵左近更是十室九空,却哪里去寻车辆?辛韫玉无可奈何,只得趁夜盗了两匹军马,将秦渐辛放在鞍前,沿大路东下。

秦渐辛时昏时醒,高热只是不退,饮食俱废,形容日渐枯槁。挨得数日,已至长沙。辛韫玉心知长沙明教分舵多半已落入杨幺掌握,不敢投店。好在湖广境内兵荒马乱,富户多有急于变卖田宅逃难者。辛韫玉身上带了不少金叶子,索性易容改装,低价买了一处小小宅院安身,只是惟恐泄漏形迹,却不敢置买仆婢。

二女见秦渐辛仍是昏沉,心中都甚焦急。辛韫玉便要请郎中调治,钟蕴秀叹气道:“秦大哥这般模样,我如何不急?只是现下秦大哥已是众矢之的,朝廷固然悬赏缉拿,那杨天王既有了圣火令,此时当也在调动明教弟子搜寻秦大哥踪迹。明教在长沙势力极大,只怕全城的郎中大夫但教治了刀伤,均须向明教分舵禀明详情。到时不免反害了秦大哥性命。”辛韫玉默然,良久方道:“倘若明日秦公子仍是不见好,也只得冒一冒险了。”便去厨下炖了些肉羹,教钟蕴秀给秦渐辛喂食。自己却坐在一旁,默默出神。

到得晚间,秦渐辛神志稍复,见二女愁容满面,心下惭愧:“我一念糊涂,却累得辛姊和钟姑娘如此担忧。”当下自行开了张方子,央辛韫玉抓了药来煎制。他伤势原本不重,只是一来自幼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伤;二来连日马上颠簸,缺医少药;三来见义师倾覆,心中存了自暴自弃之心,这才缠绵不愈。这时心里生机一旺,又得安居,用药调理之下,身子便一日好似一日。

过得半个多月,秦渐辛精神渐旺,外伤也已好了八成。二女见他日渐荃可,心中亦喜。这日钟蕴秀正在他床前与他闲话,辛韫玉匆匆而至,低声道:“适才我收到消息,有人在信阳瞧见了方十三。”秦渐辛一怔,钟蕴秀却已喜道:“发现了教主踪迹,再好也不过了。秦大哥,咱们这便动身去找教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