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百业堂

  朝醉夜复醒,对月长天歌。一弯银钩似酒壶,嫦娥何不共我酌?

  金陵的夜少了白日的热闹喧嚣,却多了些丝竹管弦和狂曲醉歌。一个书生模样的醉鬼倚在太白楼的窗棂上,对着窗外高挂夜空的明月高声吟哦着,仪态颇为狂放。只可惜他衣着实在寒酸,面目也太过肮脏,不然还真有几分才子狂生的模样。

  走了走了,我们要打烊了!太白楼的伙计终于不耐烦起来,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个顾客,还是那种只喝劣酒不要下酒菜的酒鬼,他们当然想把他赶走好早一点关门睡觉。

  哦,打烊了。醉鬼喃喃说着,手伸入怀中掏摸半晌,然后把几枚铜板拍在桌上,大度地对伙计摆摆手,不用找了,算我请你们喝茶。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要走,却被伙计一把抓住,那伙计把几枚铜钱摔到他脸上,骂道:你这半天时间,一共喝了三斤老白烧,这几个铜板连零头都不够!

  我我没钱了。醉鬼挣扎着想摆脱伙计的掌握,却被那伙计抓得更紧。没钱?伙计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也不打听打听,咱们太白楼是谁的产业,敢到咱们这儿来吃白食?

  谁的产业?醉鬼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被另一个伙计一脚踢翻。

  这儿可是百业堂的产业,杜啸山可是咱们的舵把子!那伙计大声道,言语中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杜啸山是谁?百业堂又是什么玩意儿?那醉鬼一脸懵懂。立刻招来几个伙计的老拳,有人大骂道:在金陵城混,却连百业堂和咱们舵把子都不知道,你他妈不想活了?另一个伙计则劝同伴说:算了算了,看他是真喝醉了,咱们搜搜他的身,若有值钱的东西就留下充当酒钱,若没有再按老规矩收拾他不迟。

  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地翻遍了他的全身,却没有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众人只得照老规矩把他吃下的东西打得全呕了出来。那醉鬼对众人的殴打浑不在意,却对着满地吐出的酒水痛心疾首地连连哀叹:我的酒啊,我的老白烧啊,全白喝了!

  几个伙计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把他从太白楼扔了出去,然后打烊关门。

  太白楼门口挑着的两个灯笼收回去后,街上就变得蒙眬起来,那酒鬼伏在地上轻轻呻吟半晌,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意外地看到自己面前有一双着粉底快靴的脚,酒鬼拼命抬起头顺着这双脚往上看去,这才发觉有一个人蹲在自己面前,却是一个面色紫红的黑衣大汉。

  啧啧,不过是白喝了一点劣酒,怎么就被打成了这模样?大汉托起酒鬼的下巴,仔细审视着他的面容,只见他脸肿得像个猪头,一只眼角肿得老高,嘴角还挂着呕吐物和血沫。大汉也不嫌肮脏,掏出袖中的绢帕抹干净酒鬼的脸,这才发觉他年纪并不大,五官应该还算周正。

  为一点酒弄成这样子,值吗?大汉语气中满是同情,谁知酒鬼却不领情,一把推开大汉的手说:老子乐意!酒鬼虽然说的是吴语,却带有明显的巴蜀口音。大汉对酒鬼的无礼不以为忤,只笑道:如果我请你喝酒呢?

  那感情好!酒鬼一听说喝酒顿时来了精神,挣扎着就要爬起来,连连说道,你要请老子喝酒,就算让老子叫你干爹都没问题。

  酒鬼在那大汉的扶持下总算站了起来,那大汉架着酒鬼一只胳膊笑道:江湖何处无酒友?走!沈某请你喝一杯!

  昏黄的烛光,油腻腻的酒桌,两碟卤味和豆干,几大碗浑浊的老酒。即便在深夜,街头也少不了这种露天的小酒摊。看着酒鬼迫不及待地连下了三碗,那面目棱角分明的大汉这才笑问道:今日能与老弟共饮也算有缘,还没请教老弟大名?

  酒鬼醉眼蒙眬,打着酒嗝嘟囔了一句:不过是喝酒,问那么多干什么?

  大汉淡淡一笑,抱拳道:在下沈北雄,最喜欢结交江湖上各种各样的朋友,听老弟口音像是巴蜀人士,不知与唐门可有渊源?

  酒鬼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敷衍道:落泊之人,怎攀得上那等世家望族?

  对方对自己名字的反应并没有让沈北雄太意外,沈北雄三个字虽然能令金陵商界为之动容,但在普通人面前还是一个很少听说过的陌生名字。不过对方那点并不引人注意的异常反应没逃过沈北雄的目光,他若无其事地望着自己的手,笑问道:公子襄呢?不知老弟与他又有什么渊源?